那天,我骑行三十多公里,来到地处广州城郊的一座山脚下。累了,就对着郁郁苍苍的大山,吃饭喝酒。
天下起了雨,雨帘深深,雾霭重重,确是一番别样的风景。然而,我头脑中思虑萦绕的并非眼前,而是想着来时的路——从市区到郊外,一路导航,每条街巷都很陌生,但走进其中又“似曾相识”,记不清何时来过,但肯定来过。细算起来,若以这几天为界,我在广州正好生活了十五年。就算一座城市再大,一个人在其中生活十五年,也会走个八九不离十。我不禁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广州生活十五年,我该如何认知或定义这座城市呢?提笔回答,还真是个难题。
允许我顺藤摸瓜的交代一下。我出生在八十年代后期,自小生活在农村。那时,农村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父母对我的唯一指望就是长大了不下庄稼地、不再当农民,一定要进城工作。我并没有诸如当科学家当医生这样确切的理想。或许,不违父母之命,就是我人生中最朴素的愿望。奈何我年幼无能,整个童年都没有走出过那座小村,根本不理解什么是城市。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我始终忘不了一个故事。我母亲的一个关系要好的同学从农村嫁到了县城,嫁给了一个城里人,对方好像是厨师,这在当时是不得了的。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阶层的跨越、命运的转折。过了几年,这位同学带孩子回村探亲,我母亲带我去看望他们。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城里人,第一次见到城里的孩子。他们打扮得既时髦又干净,我立在一旁怯生生的看着,不敢靠近。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有一个基本认知:城市就如同“溜光水滑”的空中楼阁,在遥远的远方光荣高傲的矗立着。
到外面上大学后,我渐次走了一些城市,但终究觉得不是归宿,不免有羁旅漂泊之感。2008年7月31日,到现在我都清晰记得这个日子。大约下午三四点,我踏上了开往广州的列车。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我被调往广州工作。开车前,我给母亲打电话,故作平静的说,我到广州工作了,现在就去。电话那头,母亲十分激动。寒暄一番后放下电话,在一阵列车的呜鸣声中,我泪流满面。
进站,上车。广州,我来了。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来广州工作生活。北京我想过,天津我想过,沈阳我也想过,但做梦都想不到会来广州。小时候,看电影或电视剧,粤语片很流行,可我听不惯,甚至有厌烦感。但事情往往如此,越讨厌的东西越会走近你。话说回来,初到广州,我满怀激动兴奋之感,如同穷小子进城一般,哪敢厌烦?
在正式谈及我对广州的印象前,我又想起一个故事来。我认识几个北京的土著。每次跟他们聊天,讲到北京的一些情况,他们的语气一定是:我们北京怎么怎么样。“我们北京”中夹杂的自豪感,脱口而出,极其自然,听得人羡慕,很带感。一次,我在广州接待几位来自北京的客人。在车上,我给他们介绍广州的风土人情,或许对方是北京人的缘故,我竟说出了“我们广州”这个词语来。说完了,我十分后悔、自责。因为,在广州,是没有“我们广州”的说法的。
我觉得,讲广州,没必要讲广州的树多花多立交桥多,没必要讲广州的夏天长春天短冬天湿冷不舒服回南天来了更难受,没必要讲广州的春天会落叶,那看起来很像秋天,没必要讲广州的路不直,来去同一个地方往往不走同一条路,这些都是广州的外在。我想试着从广州的里子讲起,从“不是我们的广州”讲起。
自古以来,广州聚集了八方来客,天南海北、形态各异的文化在此交融碰撞,共同孕育积淀了千年商都文化。包容性强,是这种文化的一大特色。在广州,无论富商巨贾,还是贩夫走卒,大家如同八仙过海一般各显神通,彼此共融,各自安好。老广人习惯开门做生意,做生意就要有客人,客人越多越好。跟客人相处要谦卑要和气,只顾着讲类似“我们北京”的优越感,或者“阿拉上海人”的贵气,势必会不合群,会排除掉一部分人。还有,广州开改革开放之先河,地缘上又毗邻港澳,共同建设的门户大敞大开,不分你我。所以,就这么简单,广州人从来不讲“我们广州”,广州是大家的广州,是所有人的广州。
对城市来说,包容的同义词是务实。因为,在排外的环境中,人的眼光一定是挑剔的,是不够务实的。广州不同。在广州街边不起眼的一爿小店里,聚集着各色人等,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高朋满座,济济一堂。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广州人对饮食的要求很务实,只要好吃就行,就算巷子再深,店面再破,都一定要实实在在的登门拜访,广州人对吃的这种执着让人叹为观止,那些老字号美食店门口经常排起百米长龙。为了吃上一口,排队一小时两小时都是心甘情愿的事。这也用实际行动诠释了“民以食为天”的硬道理,打造出了“食在广州”的活招牌。
饭后打包,是我在这里学到的第一项本领。当然,这与广州的饮食习惯有一定关系。这儿的饮食讲究原汁原味,多以清淡为主,打包带回家简单加工一下就可以继续食用。我老家的饮食习惯跟这里正好相反,重油重盐重口味,烹饪时还喜欢加入各种调料,一顿饭吃下来油腻感很足,基本没什么打包的欲望。还有一点不得不说,老家人待客实在太盛情,饭菜摆了一桌子,大鱼大肉越多越好,而且分量超大,多数时候都会剩下很多,这种讲排场的习惯确实有必要改一改。这样说并非要“吃里扒外”埋汰故乡。我深深思念并爱着自己的家乡,但深爱并不代表全盘肯定。无奈的是,每次回去都要入乡随俗,继续“浪费”着。的确,有些事,不过是说说罢了;有些习惯,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的。广州人待客很务实,吃多少点多少,剩下了再打包带回去,基本上不会浪费。我刚来广州时,每次招待客人总想点很多菜,结果服务员就在一旁委婉提醒,“应该差不多了,不够再加菜吧”,瞬间被感动到。
广州的务实还体现在一个地方,那就是很多政府部门的办公点如同打游击,居无定所,需要靠租房来解决。初来广州时,看到这一现象很惊讶。不少单位都驻扎在民宅的底层,楼下办公,楼上就是老百姓的住宅,不仔细找,真的难以找到。当然,这与寸土寸金的地价有一定关系,但本质上的原因应该还是作风务实。俗话说,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说伤害可能严重了点,应该说是:没有对比也就找不出差距。此刻,又要说老家的情况了。其实不只是老家,在北方绝大多数城市,政府部门基本上都是独门独院,气派的办公楼,宽敞的院子,颇有几分“衙门”威严。前些年,地方政府举债盖新楼的新闻层出不穷,这导致本就不富裕的财政更是雪上加霜。其实,作为服务部门,办公场所再豪华又有什么用,给老百姓办点实事才是正道。
广州虽然是老牌商都,但并非只顾着赚钱就不食人间烟火。反倒是烟火气十足。前面说了“食在广州”,广州人会吃是出了名的。会吃,无形中就增加了城市的烟火气。走到小巷深处,每家每户的靓汤的美味从四面八方扑鼻而来;茶余饭后,很难拒绝一份精致的甜点;夏季天热,人们昼伏夜出,深夜食堂异常火爆。广州是不夜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论啥时候出门,都会有“敬业”的店铺在等你。以前忙到深夜,我总要去单位门口吃上一碗桂林米粉。其实谈不上饿与不饿,只是想去街上转转,似乎只有闻到那种烟火气,痛痛快快的嗦一碗小店米粉,才能缓解一天的疲惫。为了方便雨中逛街,广州临街建筑多数是骑楼。哪怕是大雨滂沱,逛街的俊男靓女也可以捧一份糖水或是端一杯奶茶悠闲的走在骑楼下。逢年过节,老广都会安排各种纪念活动,吃吃喝喝,唱念做打,尽管俗套,但是足够虔诚,像那么回事儿。生活嘛,不就是这样——在一呼一吸之间冉冉升起支撑骨架子的寻常烟火。这里也要说说老广吵架。老广吵架是很“磨叽”的,基本上都是动嘴不动手,颇有君子之风,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声音倒是不小,常常喊破几条街,震耳欲聋。其实,生活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气急败坏是常有的事,完全可以把它当成是呛人的烟火气。
现在,试着思考一个问题,城市能给我们什么?城市是给不了我们什么的。因为,你的钱要靠自己赚、你的日子要靠自己过、你的麻烦要靠自己解决。这些,你所在的城市都不会管。城市是什么,城市不过是个舞台,我们是一群摆出各种造型的舞者。应该庆幸遇到这样一个舞台:这个舞台的包容性强,没有人对你另眼相待,虽然不专业,但尽管跳;跳舞的人作风务实,懂得埋头苦跳,不矫情不浮夸,还带动你一起跳;台上台下烟火气十足,一日三餐的美味、寻常巷陌的的灯火、嘀嘀咕咕的家长里短,处处提醒我们“在人间”。所以,真正的舞台不是“溜光水滑”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它是具体的、鲜活的、多彩的,它有泪水的苦、有汗水的咸,它有春夏秋冬的轮回,也有人间冷暖的叙事。
“糟粕所传非粹美,丹青难写是精神”。虽然在广州生活了十五年,但让我去给这个城市写点什么,真的难,因为最难写的是城市的“精神”。我也只能零零散散说上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许,在内心深处,我对这个城市的真正的感觉是无感的,因为,我平时只顾着在它的怀抱中生活着,并没有太多的思考。就像我刚来广州时,见到“肠粉店”的招牌,总是避之不及,我想着那里肯定是吃猪杂碎的,我不喜欢吃动物内脏,不能进去。直到某一天,我无意中发现肠粉并非“荤物”,而且味道还很美,便放下心来,时不时进去大快朵颐一次。但吃来吃去,我还是不理解它为什么叫“肠粉”,也不去细究怎么起这样一个不搭界的名字?这就是无感。虽然无感,但还是喜欢。
眼看着十五年过去了,那就等下一个十五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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